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俏如来看着飞渊的侧脸,轻叹一声,点了点头。
※
人界广袤,有苍茫大地,也有浩瀚汪洋。
汪洋无垠,水不知从何处而来,亦不知往何处而去。
水利万物而不争,汪洋之内亦有生灵万千,因居于海内,身覆鳞片,又谓之“鳞族”。“鳞族”之中,又分以鲲鹏、鲛人、宝躯、波臣四脉,自成一国,是谓“海境”。
目光所及皆是浩海无垠,无根之水飘飘荡荡萦绕身侧,足下有珊瑚蚌贝比邻而居,游鱼虾蟹间或摇曳而过。俏如来进入海境时所见的,就是这样一幅静谧安然的蔚蓝图卷。
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景象,不免新奇,心中暗自感叹,眼神下意识地就往身侧看去。然,他只见到僧袍在无根水中上下浮沉,足下水草随波飘绕,旁的却是什么也未得见。
是了——俏如来想到——自那日后苍越孤鸣就一直距他尺余,不曾靠近。
他侧过头,余光瞄了一眼随于身后的银灰身影,随后快速回过头,频频眨了下干涩的双眼,随众人进入了紫金殿。
海境之主在殿上,已等了许久。
鳞王北冥封宇长相俊美,器宇轩昂,有一种天生的王者气度。俏如来不知应怎样形容这种感觉,他所见得的鳞王进退有度,威严有礼,行止雍容,神态沉稳,好似任何事都无法撼动他半分,就连他看到重伤昏迷的北冥觞时也未表现出过于激荡的情绪波动。海境之主只是皱起眉,垂下眼,琉璃般通透的眼里只露出了担忧与心痛交杂的神采,并没有旁的表示。
他做得极好,表现出一个一国之君该有的全部模样。他将所有的情感都封在一副名为“君主”的皮相里,而所有表露于外的,皆是臣子民众所愿看到的、一个君王该有的模样——稳重、内敛、自持,泰山崩于眼前而不露于色,无论何时皆是国家的根基与依仗。
俏如来几乎在见到北冥封宇的瞬间就想到那日所见到的苍越孤鸣——压抑而悲伤,含蓄而绝望。那位西苗之主心里似乎有那么多的、几欲奔涌而出的柔软情愫,但他不曾纾然,愣是将其圈在一双眼里,就算憋得目露哀色,也不让那些情感露出半分模样。
脑内青年的面容方才成形,俏如来就发觉自己又在无意识地心有所念。他用力眨了下眼,将那些心中的惦念与牵挂彻底压下,手指拨下一粒白晶佛珠,心中念去一声阿弥陀佛。
他想将青年的容貌忘却,但那双含了悲与哀的眼却好似被印在了脑海深处,连声声清圣无我的梵音佛语也无法将其磨灭。俏如来指掐掌心,用痛楚盖过心中酸楚,面上仍是维系着一番无事发生过的模样,指尖却扣紧持珠,将整个手都纳入了云袖之中。
这点细微的小动作并未瞒过苍越孤鸣的双眼,他的一举一动皆被他注视着,没有丝毫的错过。苍越孤鸣沉默着从海境入口跟到客房门口,一直保持着那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,目光追随着白衣僧人的身影,直至最后一寸衣角彻底消失在房门掩闭前。
他仍是静默地俯身趴下,就在俏如来所处客房的门边窗下,并不远,也就隔着一堵墙的距离。他依稀听见屋内衣衫瑟瑟、燃烛点灯、持珠念佛的声响,一如往常,却又不同寻常。同的是屋中人安寝前的习惯如旧,不同的,是他已失去亲眼望见这一切的资格。
银灰色的狼眨了下眼,将下巴搭在交叠的前爪之上,不再逾距半分。
北冥觞的状况在回到海境后,也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。
鳞王召集了太医令所有御医,甚至不惜破开海禁,从外境请来医者为北冥觞医治。可灵丹妙药用过数轮,药典医术翻了数遍,所有鳞王能请来的大夫也为北冥觞的伤势讨论了数天,北冥觞的身体状况却愈发不容乐观,不如说,还每况愈下。
但唯一令人欣慰的是,北冥觞在回到海境后,清醒的时间倒是愈发多了。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与住所让他无意识地放松,或许亦是海境特有的无根水让鲲帝的身体得到滋养,北冥觞在清醒之余神色也有所缓和,每日在鳞王过来探视时能笑着宽慰他,其余时间则都是拉着飞渊的手,磕磕绊绊地说着一些话。
看着似是好转,但每一位医者在为他号脉后都面露难色,只因海境太子虽目光清醒,但面露灰败,嘴上虽能吐露言语,但唇却日益苍白。
此时聚集在海境太子居所的医者,心中得出的,都是同一个答案。
——大约是,回光返照吧。
※
北冥觞死了。
他是在回到海境的第十日故去的,那一日,也是他与飞渊约定,让她帮忙把戏珠修补好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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